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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3章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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沒等那股強烈刺鼻的人造革味散盡, 劉惠和王二妹就迫不及待地每人背上一個,出街了。

她們的皮包跟百貨商店賣的不一樣,做工更細致, 外形更精致些, 看上去也更適合女人使用。劉惠上菜市場買菜的時候讓那肉攤子的小張拉住問哪兒買的, 多錢, 他也給自己老婆買一個。

因為,以她往死裏扣扣索索的毛病,他就不信這包真是百貨商店買的正品,說不定是從城南垃圾場淘來的。

聽說現在那兒的“倒爺”更多了,有三兩個膽子大的居然敢賣皮革制品,雖然是二手的, 不知道誰用過的,可比百貨商店便宜嘞!

是的,現在的城南自由市場更“自由”了, 倒爺們不只是走南闖北賣貨的, 還多了火車站汽車站謀生的“扒手”們,他們在鄰市和省城車站得到的“東西”, 倒手就在城南市場銷贓,利用幾個地方之間的信息差做無本買賣, 比倒爺還更有“面子”。

果然,小張小聲問:“跟外省人買的吧?”本地人拉不下這老嘴老臉, 做扒手的都去外地銷贓。

劉惠不明所以,她還以為別人誇她包好看,外省貨呢,把嘴咧到耳後根,“害, 咱們家自個兒做的,不稀罕外省玩意兒。”

“你做?!”小張一楞,哈哈大笑,這女人可真會吹牛皮的,她要有這本事咋工廠招工沒給她招進去領工資呢?還每次貪他幾塊碎肉碎骨頭的。

劉惠驕傲的挺起胸膛,“我妯娌幾個,學會制作皮革啦,以後要啥包都能自個兒做,天天換著花樣的背嘞!”說著,她還特意顯擺的拿出一個手把掌大的小黑皮包,從裏頭數出兩塊錢遞過去。

當然,肯定還要狀似“無意”的露出裏頭一沓厚厚的嶄新的大團結來,驚得小張睜大了眼,“劉姐你這日子是發達了啊,有啥門路也跟我說說?”

這下,他相信了。劉惠是什麽人,以前來買肉掏的全是一分二分一角二角的零錢,她兜裏最大面額不會超過五角,忽然有了這麽多大團結,說沒發橫財?鬼才信嘞!

他在國營菜市場雖然有份工作,可也是不死不活的表面風光,比不上外頭那些當倒爺的,鬼知道他多羨慕他們兜裏的票子!要不是豬肉是從肉聯廠拉來的,他恨不得自個兒出去擺攤賣豬肉呢!

家裏女人嫌他掙不到錢還早出晚歸不見人,孩子嫌他身上豬屎臭,想要啥玩具也沒錢買,比別人家的娃娃可憐多了。最近,他就在盤算著,要不自個兒買兩頭豬,殺了拉到自由市場去賣?

黑市上,豬肉已經賣到一塊一斤了,可他在這兒不用票也只能賣到九毛,問題是每月死工資,賣多賣少也落不進他口袋。在外頭可不一樣,哪怕多一分錢那都是他自個兒的!

劉惠學著弟媳婦那風情萬種的好朋友一樣,撩了撩頭發,“哎呀,我這也沒啥門路,就自個兒做唄。”

她又把那個被“大團結”塞得脹鼓鼓仿佛下一秒就要漲破肚皮的小黑包放回去,拎上那條五花肉,剛轉身,就跟劉珍碰到了。

“姐你怎麽在這兒?”劉珍背上背著不到一歲的胡崢,臉上擦著死人白的鴨蛋粉,顴骨上還塗了兩塊大大的紅色,很像日本藝伎……瘆人。

劉惠退開兩步,故意晃了晃手裏的三線五花肉,“當然是來買菜。”

“可你不是在牛屎溝嘛,來城裏幹啥?”劉珍狐疑的看著她的肉,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嘴。

下一秒,她的視線楞住了,指著她黑油亮的包問:“姐你哪兒來的?”

劉惠挺了挺胸膛,剛要把自己家開工廠(作坊)的事宣揚出來,忽然就聽劉珍大聲斥責道:“姐你可別幹不要臉的事兒禍害咱們,你妹夫下半年就要調市裏去了,要知道你……”

她還嫌棄的補充一句:“你要真幹了不要臉的事兒,我可不認你,小崢也不認你這姨媽。”

劉惠楞住了,她被她口口聲聲的“不要臉”三個字嚇住了,一時竟忘了解釋。可她劉惠也不是吃素的,“劉珍你說誰不要臉呢你,我咋啦我就不要臉了啊?”

“要說不要臉,誰敢跟你比啊,你看看你好好的一張臉畫得鬼似的,咱們娘給你天生的好臉你不要!”

其他人“噗嗤”一聲樂了,可不是嘛,劉珍這妝畫得,真鬼見愁啊,還廠長太太呢,白拿那麽多好東西不會用!

劉珍現在紅的可不止兩個顴骨,整張臉都漲得通紅,鴨蛋粉都蓋不住的紅!

“你胡說八道!”

劉惠跟小妹的對決,難得有這麽得占上風的時候,她雙手叉腰,大聲回罵:“我胡沒胡說,大家看不見嗎?虧你還是廠長太太,這麽多年城裏白待了,一點長進也沒有。”她故意亮了亮自己的皮包,似乎是在說“這樣的皮包你有嗎?”

嘿,劉珍還真沒有。

三個月前她就看見廠裏其他太太用上了,她也跟胡雪峰磨過,可他哄著說“過幾天買”,沒過幾天就學顧家在陽城市與大河口之間買了塊宅基地,也要蓋房子呢!

而且,新地皮離顧家的新房子也不遠,彼此能夠互相遙望。這麽偏僻她也忍了,關鍵是還要學顧家蓋三層樓,她不同意,有這錢還不如給她買兩樣金首飾買個皮包呢,房子蓋在荒郊野外,是能吃還是能喝?她以後跟太太們打牌怎麽辦,走路去到廠區得二三十分鐘,風水最好的排位都讓人搶了!

可任憑她一哭二鬧三上吊,胡雪峰就是不改主意,地皮落實下來就開始找施工隊,沒幾天“乒乒乓乓”就蓋上了。她要再提買個時興的皮包背背,胡雪峰就說她“一點長進也沒有”“目光短淺”“這麽多年城裏白待了”……她這麽多年在胡家沒功勞也有苦勞,還生了兒子,憑啥丈夫要這麽說她?!

丈夫說也就罷了,憑啥親姐姐也這麽糟蹋她?

劉珍越想越委屈,“呸!當誰都跟你一樣在家種地,撿到泡狗屎都能寶貝呢,我一吃供應糧的我稀罕?”

嘴上說著不稀罕,可眼裏的羨慕還是滿得都溢出來了。好看又時髦的東西,哪個女人不愛?關鍵這還是地位和財富的象征,她劉珍怎麽說也是廠長太太,不背一個怎麽對得起她的身份和地位?

劉珍緊了緊兜裏的私房,冷哼一聲,懶得跟潑婦吵架。

她回去跟娘說一聲,讓娘罵她去,看她還嘚瑟!呸!鄉下土包子!

劉惠雖然沒跟她大吵,可心情也大受影響,本來好容易搶著出來買個菜炫耀一把的,真真是晦氣!回去要讓幾個妯娌知道,背後還不得笑話她?

劉惠這心裏越想越不舒服,嘀嘀咕咕罵了一路,到家的時候看見春芽和小彩魚也來了,彩魚叫了聲“媽媽”,盯著她手裏的五花肉流口水。

再鬧心,也是親閨女,她的心情這才好轉過來,把新皮包小心翼翼放寫字臺上,擦了擦壓根不存在的灰塵,“等著啊,給你們做紅燒肉吃。”

反正油鹽都是阿柔家的,各種調料也齊全,她不怕熬油費火的折騰。

春芽和小彩魚還第一次見她的新包包,好奇的湊過去又摸又看,兩個膽子大,居然還拉開拉鏈翻了翻裏頭的東西……雖然,也沒啥東西。她為了充面子,塞了幾雙袖套進去,以此來讓包包顯得不那麽空癟癟的。

兩個孩子翻出袖套,就往自個兒胳膊上戴,戴了一會兒,聽見樓底下幺妹的聲音,撒丫子就往下頭跑。

劉惠在廚房焯肉,只看見她們戴著她的袖套跑,趕緊追出來道:“可別把我袖套弄丟啊,明天上班還要戴呢!”她的袖套跟其他妯娌的不一樣,臭美的她在上頭繡了幾朵石榴花,還給紋了一圈蕾絲花邊(當然是從幺妹不要的舊裙子上拆下來的),自認為是整個大河口公社也找不出第二雙的!

每天洗得呀,比她內褲還幹凈,還好看!

每天戴著這樣的袖套上班,劉惠這心裏真是美滋滋。

且說春芽和彩魚跑下樓,幺妹跟菲菲正等著她們。

春芽示威似的一把抱住幺妹的胳膊,“妹咱們去哪裏玩兒?”

旁邊矮一截的菲菲,指指對面樓的一樓,“那邊,好東西。”

眾人不解,菲菲湊到幺妹耳邊,小聲的說了一句話,幺妹頓時眼睛一亮,“真的嗎?”

“真的,是麗芝告訴我的喲。”

崔綠真立馬說:“好,你們等著,我回家拿錢。”

噔噔噔跑上樓,在樓梯口還碰到剛洗完頭的胡峻,他穿著一身運動員穿的衣服,五官俊美得像漫畫書裏走出來的少年,又高又帥。但此時的崔綠真,就是天王老子帥中帥放她跟前,她也不會多看一眼的,只來得及打聲招呼就一個勁直往樓上沖。

胡峻看著她風一樣的背影,摸了摸鼻子,這丫頭,跑得可真快。

進了家門,直奔臥室而去,床頭放著一只鐵皮餅幹盒,裏頭是她的小金庫,自從爸媽都在市裏,中午不回家吃飯後,給她零花錢倒是多了。以前每天幾分,現在能給二角,有時候跟著靜靜阿姨混吃混喝,她的“午餐錢”就花不出去,攢了幾個月,可不就有好幾塊了嘛!

為了便於儲存,她還跟媽媽換成一塊塊的掙錢,抓起四塊就往下跑。

楊麗芝家偷偷開了個小賣部!

自從楊美芝參加工作後,楊家就把對門那套房給買了,一面住人,一面打掉陽臺上的墻,和客廳做成一個大通間,做成一個小賣部。在以前買醬油鹽巴的基礎上,增加了許多吃的喝的,調料不止賣油鹽醬醋,還賣起茴香八角桂皮,日用品上毛巾牙膏牙刷肥皂衛生紙,穿戴的襪子鞋墊袖套,還有男工人裏最受歡迎的煙酒糖茶,種類齊全,擺放整齊。

當然,自然少不了孩子們最愛的零嘴兒!

楊家的貨不知是哪兒進的,零嘴種類比供銷社還多,除了常見的糖果餅幹之類,居然還有汽水兒!還有菠蘿豆!甚至連高家的柿餅桃子幹兒橘子罐頭都有,簡直一應俱全。

幾個孩子踮著腳,楊美芝在裏頭,推開一個小桌板大的木門,透過木門往裏看,呀!五光十色的香噴噴的全是好吃的!

崔綠真作為裏頭個子最高的,得彎著腰才能看見,她嗅了嗅鼻子,“美芝姐姐,你們家咋有這麽多好吃的呀?”

楊美芝得意的笑笑,她在詩社上班,詩社就在廠裏,她每天能把活計帶回家裏幹,順便賣賣醬油啥的,幹了一段時間後發現,廠區人們的需求還挺多的,吃穿住行只要有賣,他們寧願就在廠裏買,省得跑供銷社去。

更何況,不少年輕的男工人,想要抽根紙煙啥的,中場休息就只十五分鐘,跑供銷社去買肯定要遲到扣工資,如果能在廠裏買到,誰還耐煩跑?

於是,她就把這主意跟父母提了。

雖然,一開始他們都不同意,怕樹大招風,越賣越大,讓人舉報可就完了,他們的工作才是安身立命之本。可楊美芝說她有辦法保住小賣部,只要父母給她點錢。

這姑娘買了兩條中華煙,讓父親忍著肉疼送到胡雪峰家去,又給他請食堂吃了一頓,這事就成了。把小賣部掛廠裏名下,每年意思性的給五十塊錢,這事就成了!

東西實在是太多了,幾個女孩看得眼花繚亂,楊美芝幹脆讓她們進屋,“進來慢慢挑吧。”

打開大門才發現,她們透過小窗戶看見的只是冰山一角,裏頭碼放著成堆的餅幹箱子,小山一樣的罐頭,還有幾大口袋的五香味瓜子兒!

春芽和小彩魚立馬跑過去,一人抱了一堆吃的,崔綠真和胡菲在一番艱難的抉擇下,忍痛割愛掉許多好吃的,選擇了一包菠蘿豆和兩瓶汽水兒……當然,因為兩個小土妞拿得太多了,她的四塊錢居然還不夠!

“美芝姐姐你能不能稍等一下,我回家拿錢去。”

楊美芝怎麽可能催她,“不急不急,我這兒有個本子,幫你記上,你簽個名就行,改天有時間再送錢來,我再幫你劃掉怎麽樣?”

崔綠真沒想到,世界上還有這等先吃東西後給錢的美事兒,自然爽快答應下來……誰知卻從此一發不可收拾,讓她學會了超前消費的“惡習”。

當然,現在的她不可能意識到周扒皮的“資本家”嘴臉有多醜惡,她們坐在藤椅上,吃得“卡擦卡擦”的,吃完餅幹喝汽水兒,又“賒”了幾角錢的瓜子兒,沒嗑一會兒覺著口渴,又繼續賒汽水兒……如此循環,反正吃的就在跟前,吃完這個還有那個。

一直吃到對門楊老師開始炒菜,她們才戀戀不舍的離開小賣部,當然,懷裏還抱著一堆吃的,打算給四個大的姐姐嘗嘗,她們去幫忙做皮包太辛苦啦。

然而,在家裏等著她們的,卻是劉惠的狂風暴雨。

她們一進門,大伯娘就沖過來,提溜著小彩魚的耳朵,“臭丫頭你是不偷我錢了?”

小彩魚莫名其妙,眨巴著大眼睛,“媽媽你說啥?”

“我說你是不是偷了我的錢!”劉惠一張臉漲得通紅,雙目血紅,像立馬就要噴射出憤怒的火焰。

大家這才發現,大伯娘的眼睛紅腫得可怕,像要吃人。

春芽不合時宜的掏出一包餅幹,“卡擦”一聲,仿佛一根火柴扔進了汽油桶,“轟”一聲,劉惠一把搶過她們懷裏的東西,“你們花了多少?”

崔綠真莫名其妙,“八塊多,怎麽啦?”

“那剩下的呢?”

“欠著唄,等我過幾天有零用錢再還。”

劉惠“啊”一聲吼起來,“還?!你拿什麽還?你們知道那是多少嗎?!趕緊告訴我,你們把錢藏哪兒了?”

三個孩子都傻了,“什麽錢?”

黃柔剛好從樓底下散步回來,也很詫異,“什麽錢?”

劉惠仿佛見了救星,“阿柔回來正好,你趕緊說說她們,這幾個孩子真是越來越不像話,無法無天!咱們老崔家這麽多年門風清正,從來沒出過賊娃子!”

黃柔面色一正,“什麽賊娃子?大嫂別急,有事兒慢慢說。”

崔綠真氣呼呼的鼓著雙頰,“我們不是賊娃子。”

“你們咋不是?你們偷了我兩百多呢,你們藏哪兒去啦?”

春芽一聽,這還得了!她可不是幺妹的好脾氣,立馬腳一跺,“大伯娘血口噴人,我們沒有偷你的錢!你自個兒沒本事把錢弄丟還來冤枉我們,你自個兒沒屁本事還揣那麽多錢上街,讓你狂,狂出屎了吧……”

眾人都沒想到,這孩子嘴巴這麽厲害,十三歲的姑娘看著人模人樣還挺清秀,誰知一張嘴滿嘴屎尿屁。

劉惠沒想到被她這麽噴得一臉屎尿屁,楞了楞,“我……我……”

“你什麽你,你自個兒沒屁本事還帶這麽多錢出去打腫臉充胖子,現你個大頭鬼,丟錢活該!”

原來,劉惠那裝滿“大團結”的小黑皮包莫名其妙不見了!因為春芽和小彩魚翻過她的包包,現在又抱著一堆吃的回來,她自然懷疑她們。

問題吧,這二百多錢也不是她自己的私人財產,是廠裏準備買一臺縫紉機,增加產量用的,幾個股東按照各自比例湊起來的錢,她自告奮勇說自個兒去買,大家才把錢拿給她。

小黑皮包是林巧珍用做包包用剩的邊角料給她做的,她稀罕得很呢,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沒錢裝,空癟癟的怪可惜。現在拿到兩百多自然要裝進去,雖然不是自己的,但裝錢包裏誰知道?不也能風光風光不是?

她出去買菜,自然要把財大氣粗的“錢包”露出來,現一現不是?

劉惠沒想到侄女居然一下子就戳破她的行徑,“沒,我沒……”

“你沒啥你沒?那麽多錢肯定不是你的,你帶出去幹啥?丟失了自然是你自個兒負責,別想把事兒賴咱們身上!”春芽雙手叉腰,眼睛裏露出兇光,眾人這才發現她已經不是三四歲那個結結巴巴的黃毛丫頭了。

她整天跟在崔老太身後,崔建軍林巧珍兩口子又忙於工作,沒人管教,這不就學得奶奶的真傳了嗎?不罵人則已,一罵人都是罵得別人滿臉屎尿屁的!

就連劉惠這樣的牛屎溝資深老潑婦,都被她殺個措手不及。

黃柔算是聽出來了,忙問:“大嫂的錢啥時候不見的?”

“就,就剛剛……”

春芽冷冷地看著她,“什麽剛剛不見,是剛剛發現不見才對。”

劉惠只好“嗯嗯”點頭,怕了怕了,這丫頭就是個小潑婦,隨便只用兩成功力就讓她招架不住的潑婦。當然,她也回過神來,剛才太著急了,居然懷疑起她們來,其中還包括她自個兒親生閨女。

冷靜下來一想,崔家對孩子教育得好,別說是自家大人的幾百塊錢,就是別人的幾塊錢掉地上,撿到她們也不敢亂花……崔家可沒有賊娃子的基因。

黃柔憋著笑,雖然知道丟錢不該笑,可她還是忍不住,大嫂這大半輩子在牛屎溝逞盡了口舌之快,栽在別人手裏,還是名不見經傳的小春芽手裏,這是她絕對想不到的!

“那你好好想想,最後一次看見錢包是什麽時候?”春芽非常冷靜的盯著她。

“最……最後一次,好像是在菜市場,買完肉的時候,跟小妹吵了幾句嘴,就……”

“當時是不是圍觀的人很多?”

“對,對……你怎麽知道?”

春芽翻個白眼,“我奶說你去哪兒都跟牛屎引蒼蠅似的,肯定招人呢。”

劉惠咽了口唾沫:“……”

黃柔憋住笑,正色道:“全丟了嗎?”

“可不是,連錢包也讓人偷走了,我……我這心……阿柔你相信我,我不是故意的,我就……”就是故意現了兩下,哪能想到大河口的扒手這麽厲害。

黃柔為難道:“我相信大嫂不是故意弄丟的,可這錢是大家夥湊的,等會兒再說吧。”不讓她長點教訓,以後丟的還更多呢!

劉惠一梗,等大家回來商量?那還有啥商量的,崔建國得先把她揍一頓,王二妹還得讓她賠錢呢!就是春苗和友娣,肯定也是胳膊肘往外拐,逼著她認錯呢。

果然,只能說她對家裏人還是足夠了解的,崔建國一聽她弄丟了錢,當即屁股上狠狠地打了她幾個大巴掌,“你這娘們咋這麽愛現,這會現出屎了吧?!”

疼得她眼淚花子都出來了,可沒有人勸架,因為她確實該打,這場損失明明是可以避免的。就連春苗和友娣也不聞不問,跟沒看見似的,小彩魚甚至還“哼”一聲,端著碗調轉腦袋,懶得看她的嘴臉。

可憐的劉惠,就這麽忍著淚認下錯誤,錢當然得從大房掏出來賠,可大房入股一千塊就已經掏空了,山窮水盡的她只得又厚著臉皮去求娘家人。

當然,劉老太肯定會為劉珍討回“公道”的,別說繼續借錢給她,還又把她罵了一頓,趕出家門。

氣得她又上菜市場唾沫橫飛亂罵一氣,可這又能怎麽樣呢?錢丟了就是丟了,小偷說不定還在她圍觀她唾罵的人群之中,看她的笑話呢。

眾人見她確實已經沒辦法了,總不能逼著她賣腎去,只能答應她從以後的每一個月工資裏扣,每個月扣四十,剩下十塊錢給她作生活費,連續扣八個月……多出來的部分就當罰息。

罰息是啥她不知道,只知道因為她的一次顯擺,導致八個月白幹,以後別人領了工資買吃買喝買衣服,她就只能眼巴巴看著。如果再遲到早退啥的來幾次,她連十塊都不剩了!

劉惠一連在被窩裏哭了兩晚,太後悔太難過了!

當然,跟她的懊悔悲傷不一樣,王二妹把賣包的活包攬在自己身上,帶著崔家七仙女,騎著自行車去火車站、班車站、市醫院、各大工廠煤礦門口賣包。

拿著生產隊的介紹信,治安員也拿她們沒法兒。幾個漂亮的大女孩就是這款包包的最佳模特,她們年輕,漂亮,氣質,挎上皮包後一個個化身洋氣的都市女孩,過往的女人誰不心動?

一問價格居然才賣八十五,比百貨商店還便宜五塊錢,一看質量,比商店的還好!甚至,她們還承諾,一年之內保修,只要是非人為暴力破壞的,像脫線、拉鏈壞了之類的小問題,拿回來都給修好,修不好換個新的……誰會不想要呢?

敢這麽保證,那絕對是對自己產品的質量相當自信的,正好遇到發工資的,當即就有人掏錢買起來。沒發工資的,就幾個伴兒問一圈,東家二十,西家十塊的先借上,等發了工資就還。

這可不像以前的刺繡小包,這是外頭最時興的皮包!皮包誒!誰會不愛呢?價格貴,沒關系,為了趕時髦,為了充面子,買就完事兒。

如果有人是從那個年代過來的,就會知道當年的人造革皮包是多麽的火熱,多麽的時髦!

僅僅半個月,崔家就賣出去七十多個包,第一批做出來的成品已經全部售罄。酷熱的八月份傍晚,所有人齊聚顧家新房子的堂屋,坐著高檔的皮沙發,喝著濃濃的茶水,嗑著五香味的瓜子兒,王二妹端出一個大木箱子,放在地上。

所有人情不自禁睜大了雙眼,裏頭是用橡皮筋捆好的一匝一匝的“大團結”!雖然早有思想準備,應該不會少,可誰也沒想到居然能有這麽多,滿滿一箱子的啊!

春苗運用她初學的專業知識,負責給廠裏記賬。只見顧學章輕咳一聲,她從包裏掏出筆記本,將這半個月以來每一天的進賬大聲朗讀出來。

念完進賬念成本、水電費支出,拿出算盤當著所有人的面核算凈利潤。

“劈裏啪啦”的算盤聲,像針尖似的紮在他們身上,順帶還有滿滿一管興奮劑通過針尖註入他們的血液,刺激得他們屏氣凝神,雙耳直豎,連呼吸都是輕的,生怕呼吸聲擾亂春苗的思路,混雜了算盤的聲音,以至於錯過一個字。

就連崔綠真,我緊張的搓了搓手巴心的汗,到底賺了多少,這是所有人都關心的。包括她這只小地精,她現在楊美芝那兒已經欠下十八塊多的賬單了!

楊美芝姐姐家的東西實在是太多太好吃啦,而且每次進了新的零食,美芝姐姐都會告訴她,或者直接給她送貨上門,她只需要在小本子上簽字就行。

看不見的錢,總是花得如此之快,真正的花錢如流水!一眨眼的工夫,賬單就累到十幾塊,幸好媽媽不知道誒。

她太需要錢啦!

嗯,雖然,她也知道,爸爸媽媽不可能給她太多錢噠,可她還是有點小小的僥幸,希望能分得那麽一丟丟……畢竟,她可是有25%的股份嘞,如果廠裏掙了一百塊,就應該分她二十五塊!

二十五塊是啥概念?能讓她一次性還清債務,剩下的省著點吃的話,足夠她吃兩個月啦。

“啪嗒”一聲,春苗指尖下的最後一顆算珠落定,所有人的呼吸再次屏住,眼眨不眨的盯著她。

春苗揉了揉酸脹的手腕,為了今天這一刻,她昨晚已經演練過無數次。“一共賣出七十二個包,凈利潤三千六百元。”

“謔!”也不知道是誰大大的吸了口冷氣。

小小的“辦公桌”前,所有參會人員沸騰了!就連顧學章和黃柔,也忍不住心頭狂跳,只是七十多個包,居然就有這麽多利潤,相當於每個包五十塊的凈利潤!這可真是妥妥的暴利啊!

當然,五十塊凈利潤是已經刨除人員工資和水電費房屋原材料開銷的,除了黃永貴和林巧珍這兩位核心技術人員,其他妯娌幾個加黃寶能,每人還能拿到五十元工資。核心技術人員的工資更高,八十元!

她們要有想法也沒轍,有本事她們去幹他們幹的活唄!他們手裏掌握的是無人可以替代的技術,而技術轉化為經濟效益時,貢獻確實比她們更高,這是不爭的事實。

反正,能拿到五十元工資,已經是她們以前不敢想的進項了!要知道,崔建黨在郵政所也才五十塊,崔建軍在紡織廠也不過是四十,她們幾個家庭婦女,沒有固定工作的農村婦女,掙的居然跟家裏爺們一樣多,甚至比他們還多,足夠她們揚眉吐氣挺直腰桿做人了!

還要啥自行車哦?

看著其他人都領到了五張大團結,而自己只有可憐巴巴的一張,劉惠委屈得都快哭了。她怎麽就……唉!幸好還有三千六的分紅,按10%算她能分到三百六,這可夠她驕傲的!

跟她一樣驕傲和期待的,還有崔綠真,她的25%就是九百塊誒,她要求不高,只要能給她十分之一,哦不,哪怕只是二十分之一,三十分之一,她就能把欠債還清嘞!

然而,顧學章和黃柔對視一眼,又對黃永貴點點頭。黃永貴輕咳一聲,“分紅咱們就暫時不分了,這筆利潤我想擴大生產規模,再多招幾個工人,多買幾臺縫紉機來,甚至多開發幾個新的成品,大家覺著怎麽樣?”

所有人都不說話。很明顯,作為農民,她們能幹,她們吃苦耐勞,可她們也有農民的局限性,目光短淺,只想要趁熱分口熱的吃,擴大規模開發新產品她們目前不會去想,也不願去想。甚至,她們連這些名次代表了什麽都不知道。

錢,是她們最想要的。

“這三千六啊,只是聽起來多,實際分下來也沒多少,要是再多請幾個工人,這錢還得分她們……都說肥水不流外人田,是不是……”

三名提出議題的“股東”也不接茬,而是交流了一個彼此都懂的眼神,點點頭。

這時候,絕對控股權就是話語權。黃柔開口道:“既然大家都有各自的想法,那咱們就舉手表決吧,按所占股份比例計算同意的多還是不同意的多,一旦哪一方超過50%,咱們另一方都得妥協,怎麽樣?”

眾人沒意見。

於是,同意的先舉手,黃柔兩口子和黃永貴不必說,崔綠真明白他們的想法,知道這確實是目前最有利的做法,也只能忍痛舉手,林巧珍總是無條件支持阿柔的。

68%同意,另一方已經沒有表決的必要了。

妯娌三個對視一眼,無可奈何。

她們第一次意識到,所謂的“股份制”原來是這麽運作的,民主表決已經不是靠人數取勝了,不是村裏選隊長和書記,哪邊人多哪邊獲勝,而是通過通過所占的比例來決定話語權。

看來,這個工廠,準確來說這個作坊不是農村種地,吵吵嚷嚷橫豎都能種進去了……文化人講道理,可把她們這群農村婦女帶溝裏去了!

當然,顧學章當領導的也知道,打一巴掌也得給個紅棗,“我、阿柔和幺妹沒有過多參與過生產勞動,工資就不要了,只每年按比例分紅就行。”

其他人當然要客氣幾句,反正他們說好不要就是不要。“工人既然大家不同意新招,那就只能辛苦各位嫂子加班加點,延長上班時間,雙休變單休,再給大家加十塊錢工資怎麽樣?”

又能多拿十塊錢,誰不願意?別說單休,就是一天不休她們也樂意!開玩笑,在家種地能有單休?刮風下雨下冰雹都得出工嘞!延長工作時間,每天早上提前一個小時上班,下午推後一個小時下班,也在可接受範圍內。

於是,三千六百塊繼續放回公賬上,邊用邊掙,看年底能有多少結餘,結餘多就多分點兒,少就克服一下,反正日常有工資。

本來,春暉還擔心幾個伯娘嬸子要為分錢的事兒吵起來,誰知顧三叔就這麽輕松的搞定了?而且還讓她們心甘情願延長了工作時間,加大了工作量?不過,這樣的模式確實是最明智的,一個企業要有長足的發展,就必須有源源不斷的資金支持,掙一塊分一塊,掙十塊分十塊,都把錢零散的分到各個股東手裏,生產規模就永遠原地踏步,甚至隨著社會進步,成本增加是必然的趨勢,規模只會越來越小,利潤越來越少……直至虧本!

她能想到這麽多,是因為有兩世的記憶,可顧三叔和四嬸能想到,委實是了不起!

這樣,為了年底分紅,大家幹勁更足了!誰都知道,現在掙得越多,年底分得就越多,妯娌四個齊心協力,勁往一處使,難得的休息天也不回家了。

至於生產隊的活計?有四個老人和崔建國顧老二呢,西瓜開始大批量上市,他們忙著看守瓜田,忙著賣西瓜,幾乎每天晚上都是摸黑吃飯,也沒空來城裏……就這樣,雖然在同一個公社,相距也就幾公裏,可崔建國和顧老二楞是跟他們的妻子過成了分居生活。

男人們咬咬牙,想想以後的好日子,現在分居算啥。

女人們一跺腳,呸,你們都不想,我們更不想臭烘烘的你們!老娘在市區邊上,領著工資,哪天想去市裏逛逛,坐上公共汽車就走,市裏啥沒有?

唯二算得上夫妻團圓和和美美的,就是二房和三房,尤其崔建軍和林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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